旧支配者

miss missing U

*无聊

我头一次打算跑路的时候横滨还下着雪。雪里头埋着整个马车道,埋着一个我,我双手空空,披着大衣,胳膊没有放进袖筒里去,看上去只是在散步:精神涣散,来者不拒——像一粒真正的海沙:肆无忌惮,有恃无恐。

我裤袋里有一把零碎纸币,估计够坐两回电车再转出租,仔仔细细摸,赫赫然一张纸片,写着我目的地的门牌号,这是要留给石冈的,要留给他,至少要留给他一句话。妈的。我去也匆匆,地址早就滚瓜烂熟,竟忘记将这张纸留在原地。我的想法是,若今后还有机会,我乐意同他分享我的生活——我喜怒哀乐都可怜,集中注意力的时候五感都不全,他从书里写我最巨大化的古怪,就好像我从来不吃红豆糕,但我吃不吃红豆糕是一回事,能不能记挂他又是一回事。我闻见鲷鱼烧,红豆,巧克力,下雪天也整整齐齐排在一起。很早以前我在马车道,石冈出门采购顺路带回两个给我,由于忘记拿手套,指关节被冻的红通通,整张脸叫围巾裹个紧实。我去接纸袋的空当就听他问,你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,你是不是还会去别的地方。他的意思是问我有没有去过哪个比这里更冷一点的地界,我佯装思考,实则忙着吃点心,吃完就把他绕口令一样的问句忘却脑后。我确实去过不少地方,已经习惯了不辞而别,在哪个地方的哪个谁问过我哪个问句,我从来不往心里去的。只有这个问题没被炉火烧却:你是不是还会去别的地方?可能因为那年夏天他又问过我一遍:你还会走掉吗?我可能答曰会也可能棱模两可讲不清楚。他什么意思,他需要一个有恃无恐的恃,这点我比他清楚。有时候一个人,如若没人告诉他如何去活的话就活不下去。当奶牛吃不到栏杆外的草的时候,牠将全部迷惘以目光为载体投射在拴住他的木桩上,牠会越来越有恃无恐,他也是。

我去过比横滨更冷的地方,去过雷克雅未克看过孤零零的极光——我本可以和他说,我——很久以前在新奥尔良,那里没有烤鸡,波本街消沉颓靡,迈阿密倒真的火热,夜晚月亮都是红色——我可以告诉他的东西很多,告诉他我怎么从柏林一条漂漂亮亮的小溪赤脚渡过,我怎么飞着摩托把整个摩洛哥落在后头,尘土弥漫未曾污染蓝色墙壁……我能跟他闲扯三天三夜,却在他切实有倾听欲望的时候对我前几十年的人生失去表露的兴趣。他问:你是不是还会去别的地方?那时他还企图在我面前抽烟,我拍掉他手里的火机,不动声色把话题岔开了。

鲷鱼烧。鲷鱼烧摊点跟前站了个影子,石冈拎着纸袋,全身上下像围了粽子叶,只露出两只眼睛和周围的皮肤,只能说是个不太成功的粽子。这个距离石冈看得见我,我身上没得遮掩,在他面前我几近赤体薄身,围的不是芦苇,是亚当头一回脸红时身上盖的树叶。我做贼心虚,不晓得何处躲闪,只好故作泰然处之,在石冈步步逼近前先把他逼得没出路可寻。不过在我开口之前,石冈先把招呼省去了。

他说你又要干嘛去?他说我找你半天了,你去哪儿了?他说外面真冷,你为什么不多穿点?

他说:你给我好好穿外套行吗?

我瞎编乱造:我想吃鲷鱼烧。其实我最讨厌买东西,最初目的也不是鲷鱼烧。

他于是得意的晃晃手里的纸袋:我买好了,快回家去,我做了味增,这会儿该凉了。

最后他说:以后要出门怎么也得跟我说一声吧。

我闻言攥紧口袋里本该留在马车道公寓的纸条,墨字被我自己的汗水湿润。石冈说回去记得先洗手。

他命数复杂,好烂参半,我见过很多命好的人,也见过不少命烂的人,但没用,没有一个人能将好与烂的结合做的这样极致和纯粹。他这句记得洗手说的无比真诚,真诚到我听了干脆忘掉自己最初的打算是不辞而别,而不是闲的没事真的在大冷天出门要买一点也不想吃的鲷鱼烧。不辞而别说的好听,透过现象看本质也就是临阵脱逃的前线士兵。

那时太早,他还不好意思牵我的手。鲷鱼烧被他抱在怀里,雪花满他的毛线帽子——我才发现他带了毛线帽子和一副耳罩——红豆被捣成沙状才被掖进鱼型模具里,我在想之前那个问题,我是不是应了声“不会”才教他什么叫错误的放心,这些都不可考了。雪落横滨也追究不得红豆究竟是不是生于南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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